過了淩晨一點，即使是攝影愛好者也都睡了，夜裏一絲風也沒有，登山者的呼嚕聲此起彼伏，偶爾的間歇裏都能聽見煙絲燃燒的聲音，輕微的，嘆息似的。

季康成對著繁星滿布的夜空吐出煙圈，宇宙間的距離按光年計算，但那些彼此遙不可及的星辰還能相互組成一個星座，人間的距離相比來說那麽近，卻時刻被分別填塞著。

他抽完一支煙接著一支煙，整個人都快成了一個冒著青煙的煙囪，在海拔三千米的大山裏，對著一汪千萬年的死水，雜亂無章地想著他和許朝明的點點滴滴。

他是瘸著一條腿溜出來的，在這萬籟俱靜的時候。

客棧的大通鋪太擠了，他左邊是季康琴，右邊就是許朝明，他夾在一條只有一人寬的鋪位上，聽著許朝明沈穩的呼吸聲，心裏像是燒了一把火，整個人都要燒成了灰燼。

他知道自己心理那渴望的具體含義，因此更加心驚膽戰。

其實想不明白許朝明吸引自己的地方在哪裏，許朝明這個人溫的很，還有點冷，他不是那種銳意進取開天辟地的人，他這個人妥帖的像生活安放好的一個港灣，能給人遮風避雨擋太陽，能讓人放心地投入他的懷抱，像找到這世上的一個安身之所似的。

今晚他看完星星，許朝明就跟他進了屋，老板的熱水斷了過來，許朝明幫他洗腳，幫他噴藥，他那微蹙的眉心落在他眼裏，他跟個懷春的少女一樣，因為自己的這一腔心思只能憋在心裏，許朝明半點都不知道兒覺出了無限的委屈。

季康成呼出一口長氣，埋頭枕在膝蓋上，裹緊身上的羽絨服，在一片茫然裏半夢半醒，腦海裏都是他遇見許朝明後和許朝明來往的點滴殘影。

不知什麽時候肩頭被人拍了一把，季康成才驚醒過來，天色還是一片昏黑，朦朧的睡眼裏看不清人的臉，他卻知道站在他身旁的人是許朝明，對方走過來一點，坐在他身邊，一條手臂搭在他肩上，笑問他：“成功感冒了嗎？”

清晨仿似因為他的一句話而醒過來，四周帳篷和客棧裏的人都有了動靜，人們起床，問好，打水，洗漱，喧嘩。

季康成頭還枕在膝蓋上，側著臉問：“這麽早？”

“下山還早，看日出可不早啦，你要去嗎？”

他的聲音裏似乎含著清淺而實在的笑意，季康成心頭的煩悶消了一半，摸著自己的腳踝：“我哪裏走得動！”

“你想去，我就帶你去，不想去呢，我……”

別的人都起了，熊二爺站在客棧門口咋呼著喊：“季二你夠早的啊！”

康琴也跟著問：“哥，你腳好點了沒？”

他們的喊聲打斷了許朝明的話頭，季康成追著問：“不想去怎麽樣？”

“你不想去我就陪著你啊！”

盡管，許朝明這話就是出於義氣，季康成還是心滿意足了，他捉著許朝明的胳膊站起來，堅定地道：“我去！”

都爬到了這個高度，離看日出臨門一腳的事，不看日出不是白爬了麽？再說，現在這麽個情況，他和許朝明來這山頂看日出的機會只怕以後難有了！

比起背著帳篷的背包客，他們一行人算得上輕裝簡行，但是往觀日臺走的路實在崎嶇坎坷地容不下兩個人並排走，季康成拽著許朝明的後衣襟走得也夠辛苦了，還是趕不上大家的速度，好著的一條腿倒是酸軟地使不上勁了。

最後還是許朝明背他，到開闊的山頂時，許朝明累出一身汗，他從許朝明背上滑下來，一聲也不敢吱，給許朝明遞紙巾的樣子，據他妹季康琴的嘲諷，說像個小媳婦，季康成都沒臉了，許朝明也只咧著唇角笑出了一絲莫名，還安慰他：“沒那麽糟！”

真是安慰了還不如沒安慰。

觀日臺簡陋地像大爺海邊的客棧，但初升的太陽躍出了雲層，萬丈金光和天邊緋紅的雲霞將這簡陋裝飾出一份豪壯來，草葉和花瓣上的露珠像撒了一地的碎星，人們歡騰喧鬧。

季康成單腿靠在許朝明身上，看著那一輪漸漸升高的太陽發呆，許朝明推了一下他的腦袋：“這麽望著太陽，想瞎？”

季康成點了點頭：“嗯啊。”

康琴竄來竄去，從各個角度拍照，趙鎮長殷勤了一把，給季康琴拍出來的大長腿成功取悅了季康琴，只有熊二爺站在標著“海拔3767.2”的石頭上舉著手機愁的眉頭要飛起。

季康成吹了個口哨：“二爺，傷春悲秋呢？”

熊二爺：“熊大神經病，我剛找到點信號就收到他短信，讓我給他帶瓶大爺海的水回去！”

康琴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，像只快活的猴子：“短信？”從有了微信之後，這實在是個很難聽到的詞語了！

熊二爺惆悵地點了點頭：“同一個世界同一個爹，你說怎麽就生出了熊大這麽個奇葩玩意兒呢！”

剩下的四個人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了一眼熊二爺，背著良心點頭：“誰說不是呢！”

康琴在天色大亮裏瞅了會兒許朝明又瞅了一會兒季康成，她踩著石頭蹦過來，指著並排站著的兩個人：“你倆昨晚幹啥了？黑眼圈這麽一致？”

黑眼圈一致的人心有靈犀地找了個一致的答案，異口同聲地說：“太擠了！”季康琴嘖嘖有聲，搖著腦袋往前面走了。

季康成慢半拍地看了一眼許朝明，黑眼圈是挺明顯的，這人為啥睡不好？因為和破壞他婚姻的第三者同一個鋪心裏難受？

煩！

他漫無目的想著，轉著腦袋看了一圈，忽然嘿了一聲站直了，許朝明趕緊拉住他：“怎麽了？”

季康成伸著手臂，一只食指往前戳著，許朝明順著他指尖也沒看著有熟人。

“我這到底是不是眼花？”季老板疑惑地收回了手臂，“我好像又看著了譚良木，怎麽一晃就不見了？”

許朝明環視一周，除了同行的，四周攢動的人頭都是陌生人的，他慢悠悠地開玩笑：“怎麽個人啊，你這還魂牽夢縈了？”

季康成：“怎麽個人呢？就瘦瘦高高，斯斯文文，白白凈凈一男的！”

許朝明：“……”他剛問的話是這個意思麽？

下山的時候季康成果斷選擇就近乘坐纜車，他現在是傷殘人士，許朝明照顧他無微不至，當然拿了眾人的行李準備陪季老板去坐纜車，臨行前看著季老板的慘樣，許朝明在背包裏翻他的雲南白藥，找了半天沒找到，他疑惑地問季康成：“藥用完了嗎？”

季康成坐在一塊石頭上做沈思狀，很疑惑地反問：“什麽藥？”

許朝明拿手比劃了一下：“噴霧，應該還可以用的！”

季康成做恍然大悟狀：“哦~那個啊，怕是……落在……住的地方了吧。”

許朝明看著他腫起的腳脖子：“那我回去取一趟，你這腳看著挺嚴重。”

“不，不用……太麻煩了，我不用再噴藥，完全可以下山，不信你拉我一把我就能站起來！”

許朝明無奈，只能順著季康成帶他下山。

剩餘的苦逼三個組去大爺海給神經病的熊成君盛水了。

二爺往礦泉水瓶裏灌水灌到一半時想，給操蛋的熊大灌一泡尿回去算逑！但他抱著瓶子轉瞬又想到，這一泡尿還得自己揣包裏帶回去，想想怪惡心的，又改邪歸正，老老實實給人裝了一瓶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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